在生活着40余头野象的村庄，村民如何“防象”？ 原创 中南屋调研小组 中南屋 收录于话题#学员作品 2 个内容 #野生动物保护 45 个内容
我家田在哪？大象正在吃的那片田就是我家的。”
▲大树脚村的水稻田里，正在忙于“干饭”的象群 | 摄影:鲁樾宬
自2017年以来，云南大树脚村便常年生活着四十多头野生亚洲象。几年以来，这些“常驻居民”给村民的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影响，造成了大量人象冲突问题。
一方面，大象带来了严重的经济损失。在这里，村民种的玉米就是它们的口粮，陡峭的茶山就是他们下山的“滑梯”——当地村民说，大象经常“后腿一弯”就从山顶“嗖溜”一下滑下去，导致不少农作物直接被压死。而大象的频繁出没也使附近村民不敢干活，从而因误工造成间接经济损失。
▲被大象糟蹋了的玉米地 | 摄影:严真
另一方面，大象还会经常拜访村民的家，有时为了寻找食物，有时只是来“玩一玩”。
在大树脚村开农家乐的刀姐，就因为农家乐所在的位置经常有大象出没，而产生了不少亏损：“我之前一年做10万，大象没来到这里前我做了三年。大象来了就做不到了，就一年一万吧。人都怕大象，肯定不敢来啊。”
不仅如此，还有很多人家的门都被大象用鼻子砸开过，导致村民们每天过得提心吊胆、生怕晚上大象又来光顾自己的家。有村民直言：“大象来的时候，我连着好几天睡不着觉啊。”
面对频发的人象冲突问题，到底该如何是好？
大树脚村防象手段观止
实际上，大象闯入人类的生活空间、给当地人带来困扰早已不是新鲜事。在人象冲突频发的村庄，许多村民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，采取了一系列的防象措施，其中不乏造成了极端影响的案例。
比如2020年5月发生在印度喀拉拉邦的人象冲突事件。因为亚洲象在当地村庄的频繁出没，吃掉了大量水果和庄稼，导致当地居民出于报复心理，将炸药塞进菠萝里喂给了大象。最终，一头怀有身孕的母象惨死。
而在我国，亚洲象作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，受到了严格保护。因此，村民普遍不会采用过激的手段去攻击大象。对于村民而言， 财产是可以放弃的：“在田里就让它吃吧。”但是当大象从田里走进家门时，许多村民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问题。
于是，有一部分村民选择“主动出击”，尝试将大象从家门口驱赶出去。
大象刚刚来到大树脚村时，就曾有村民尝试过用鞭炮来驱赶它们。“（当时）大象来了，我会从二楼将点燃的鞭炮扔下去。”村民张大哥回忆道。
▲村民使用的鞭炮 | 摄影：严真
但是鞭炮很快就在大树脚村销声匿迹了。这其中，一方面是因为政府对其加以禁止；而另一方面，则是因为聪明的大象很快就明白了炮仗无法伤害到它们，从而变得有恃无恐。
与鞭炮类似，村民们也尝试了向大象面前砸石头、用弹弓射击大象耳朵等方式来“吓走”大象。张大哥表示，自己已经有了数次成功经验。
此外，还有村民选择拿手电筒照射大象的眼睛来驱赶大象。比如，每当大象靠近张大哥的寨子，他就会“拉上五六个人，去寨子边拿手电筒晃大象，拿电筒闪，它（大象）就害怕了”。张大哥强调，使用“手电筒战术”的人必须要够多，才能保证既吓到大象、人也不会害怕。
然而这些“主动出击”的方法都有一个极大的弊端，那就是无法控制或是预测大象的行动。“进了村就不敢用手电筒了，怕大象乱跑。” 张大哥无奈地笑道。
所以，如果大象已经进村，村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躲到二楼。据说也曾有村民试图在田里拿鞭炮驱赶大象，却导致受惊的大象径直冲向了人群。
于是，区别于“主动出击”，有的村民选择“转攻为守”。
大象刚进村时，许多村民会在家门口燃起篝火堆，防止大象进家门。起初这么做的效果非常好——“大象不敢从火上踏过去”， 所以使用这个方法的家庭数量颇多。王姓村民回忆道：“一开始抱着柴火来，烧火！烧家门口通宵！家家烧大火！整个寨子都在烧火，当时可壮观了！”
然而，聪明的大象很快就学会了绕开篝火。王姓村民笑道：“它（大象）知道啦，上一次进来就已经绕道走了。” 再者，每晚烧通宵篝火需要大量柴火，也让村民们负担不起。因此，没过多久，点篝火驱赶大象的方式就渐渐消失了。
还有的村民选择修墙来防象。“晚上进来嘛，不兴防！”村民张大哥家门口就是大象常来的马路，但他不敢去驱赶大象。为了保护自家的院子，张大哥用钢筋水泥封上了自家大门，然后专门去镇上定制了一扇大铁门装上。“装了这个大象就不太来了，路过几次没进来。”张大哥说道，“之后打算把家后面也围起来。”
然而，围墙的效果其实有待商榷。同寨子的王大哥家门口就是一片农田，因此家里经常遭到大象的光顾。为了“更安全一点”，王大哥独自花了20天，绕着自己的房子砌起了一圈围墙。然而，由于低估了大象的行动能力，这堵墙并没有发挥它该有的作用：“大象从墙上跨进来了。大象太高了。”王大哥哭笑不得地说道。
不过，即使墙够高，能否挡住大象却仍然是一个未知数。不少村民表示：“围墙能有点用，但撑不住。” 另一村的莫大叔则直接指着村口一堵缺了半边的砖墙说道：“空心砖就是被大象用鼻子扒下来的。”
铁丝网：“要多多地拉”
实际上，除了点火、修墙，在大树脚村最常用的防象手段其实是拉铁丝网。
如果开车从村里走过，便可以看到很多村民家门口都堆放着铁丝网；墙上、院子后面也时不时会出现铁丝网的身影。按照使用目的，大树脚村的铁丝网可以大致划分为两种，防御型铁丝网和警示型铁丝网。
村里的刘大爷家里就安装有防御型铁丝网，兼具防象效果和高性价比。
▲“全村最强防象平民玩家”刘大爷家的防御型铁丝网，累计由14圈铁丝网围成，花费大约2500元 | 摄影：严真
在建铁丝网之前，刘大爷家里在两年内进过9次大象，先后有一扇玻璃窗、4个大水缸被破坏。而作为正儿八经上过前线、从对越自卫反击战退下来的老兵，为了缓解大象带来的困扰，刘大爷便想起了部队里的工程兵修筑的用来阻挡敌人的铁丝网：“我当时是部队里学的这个，人都进不来。对大象，围起来是管用的。”
实际上，大象全身虽然皮糙肉厚，但是鼻子却十分敏感。大象的鼻子有四万块肌肉，就好似人类的手指，灵活的同时也十分脆弱。如果强行“冲卡”，铁丝网上的刺就会扎进大象的鼻子里，让大象因为疼而被迫后退。有村民解释道：“大象不敢钻铁丝网。大象的鼻子会被刮到。”
修建防御型铁丝网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。首先是打桩，“（桩子）至少要挖一公尺深”；然后才是安装铁丝网：“（铁丝网）一定要拉得紧，否则扎不进大象的鼻子肉里，会被它拆掉。” 为此，他和老伴花了两三天，戴着两层厚手套，把自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拉好了铁丝网，刘大爷还不是很满意。于是，他又在路口铺上了削尖了的竹子茎，再把网购来的热成像报警器挂在了铁丝网上。现在，一旦有大象走进刘大爷家门口五米以内，报警器便会发出尖利的警报声，震慑住大象。
▲警报灯 | 摄影:严真
做完这一切，刘大爷家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碉堡。“（大象）不敢来啦，吓走好多次了。”他不乏得意地说。
然而，与刘大爷家不同，更多村民家安装的是警示型铁丝网。这种铁丝网仅仅只有一层，但是上面往往挂有铁片或铃铛——再不济的，也会在上面放一个铁盆，以在大象突然造访时发出足够大的声音，让村民知道“家里又进大象了”。
▲铁丝网上挂着的铁片和铁盆 | 摄影:鲁樾宬/严真
实际上，这些单层的铁丝网很难做到真正阻挡大象。有村民直言：“能不能挡住大象，要看大象心情。”但是，其发出的提醒声音尤为重要——大象进屋大部分发生在半夜，睡觉的人很难察觉。“之前我在一楼那儿睡觉，然后大象就来弄那个门，我睡死没醒，是我爸妈把我抱楼上的。” 初中三年级的陶小妹回忆说。
铁丝网的使用也存在一定弊端。比如在人流密集的地方，铁丝网很有可能伤人。在村里开小卖部的成爷爷说：“装铁丝网会伤害到小孩子，（没装是因为）怕划伤孩子。”家里有四个孩子的朱大哥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：“装那个铁丝网，挺难办的，那个很快、很尖，容易刮到。”还有村民表示，在摩托车多的地方安装铁丝网，也很容易撞到或刮到人。
再者，安装铁丝网对于当地村民而言也是个经济负担。铁丝网动辄小几千的价格，对于去年刚刚摘去贫困帽的大树脚村村民来说，也是一个不小的开支。而缠铁丝网的木桩需要定期更换，因为“白蚁最喜欢啃木头，被啃空心的木头就不能用了”。此外，铁丝网每年也会因为生锈等问题而需要换新，换一次就要花一百元左右。
▲即使只围两三圈铁丝网，成本价格可能也在一千元以上 | 摄影:严真
还有很多家庭想要安装防御型铁丝网，最终却因为技术问题安装失败了。
比如，即使看到自己拉的铁丝网被大象踩倒多次，村民祁奶奶仍然表示“要多多地拉”。又或者，有的村民看到或者听说别人拉了，于是自己也要拉，但只是学到了皮毛。王爷爷就是其中一个典型：“他说拉（有用），我就拉了。但没有用啊。”实际上，他家的铁丝网高度不足半米，桩子也不够牢固。此外，有很多村民都表示，邻里间基本不会讨论有关大象的问题。
“大象有灵”
村里还有一群人什么防象措施都没有做——他们相信“大象有灵”。
刀姐就是其中的典型。“不能说⼤象坏话，在这⾥它都听得⻅。讲它的话它知道。” 刀姐笃定地说。
刀姐举例，之前有一个村民开玩笑，说要把小象宝宝抱回来养，结果却被大象听到了，遭到了“报复”，家里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地上。“然后我就知道，⼤象是不能说它们的坏话的。”刀姐说道。
另有一次，村里队长一行人晚上开车回村，说自己“不怕大象”，结果却遇到了象群。在漆黑的夜色里，四个人的车被大象推着走了十多米。“大象听到了。”刀姐义正辞严地评论道，“大象很灵，不能说。”
而说来也巧，即使象群经常路过刀姐的农家乐，却从来没有损坏过任何物品。“不准说大象（坏话），应该会要尊重大象，这是我自己的想象。”刀姐笑着说。
▲正在玩耍的大象 | 摄影:鲁樾宬
同样经营着农家乐的杨姐，也曾和大象“对话”。几年前，她正在院子里忙装修时，遭到了大象的突然“拜访”。慌乱之下，她脱口而出：“象哥哥，你们不要进来啊，我们家没有吃的了；象哥哥，你快走吧......”
没想到，那天大象真的转身走了。
“大象是能沟通的。”回忆起那一天，杨姐说自己“好像也不怎么害怕”。
大象到底有没有“灵”，或许还是未知数。但是，它们好像确实知道庄稼到底什么时候能吃——2021年7月6号，随着田里的玉米日趋成熟，刚刚阔别了大树脚村两个月的象群“如期而返”。于是，村民们不得不再次拉好家门口的铁丝网，每日都要先看一看微信群里的象群动态，再决定是否外出做活。
杨姐听说象群又到了自家餐厅下面的田里。于是她炒完菜后，便想着踏出厨房去看看。这一天阳光正好，微风送来了泥土和苞谷的清香。杨姐一抬头，就看见了远处田间大象渐远的身影，在夕阳下微微发光。
▲大树脚村风光 | 摄影:鲁樾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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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：《在生活着40余头野象的村庄，村民如何“防象”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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